編輯導語:在大廠工作是很多互聯(lián)網(wǎng)人的夢想,而大廠外包成為了他們追逐夢想的一大備選,但成為外包,大廠夢就能實現(xiàn)嗎?本篇文章中,作者講述了在大廠干外包的177天的所見所聞,感興趣的話,一起來看看吧。
一、寫在前面
人是懸掛在自我編織的意義之網(wǎng)上的動物。 2000年,我成為生理意義上的人,這是第一次出生;2021年,我成為社會意義上的人,這是第二次出生。兩番體驗,滋味不同。前一次更朦朧間接,后一次更強烈直接。這樣說還不貼切,應該說,由于兩者的交融,尤其是后者的沖撞,我總算得以開始觸摸自己和世界的輪廓。
這次的出生,不再有母親替我受難,我進行的是一場“自我分娩”。由于一系列錯綜復雜或早已注定的因緣,我無法輕盈閃亮地完成蛻變,相反,我正經(jīng)歷著一場大汗淋漓,淚水漣漣的難產(chǎn)。陣痛與恍惚,讓我時不時疑惑:我是否注定是個死胎或者早夭?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(fā),我又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,因而就算滋味難當,也得硬著頭皮,繼續(xù)忍受這場困難而持久的分娩。
以上,是這篇文章的時段背景。
而本文要記錄的,是發(fā)生在這一時段道路中,一叢沿途遭遇。具體而言就是,剛走出象牙塔、北大考研落榜、總以為自己絕非“池中之物”、總覺得自己將干些“大事”卻沒仔細思考過的我,很久都找不到滿意工作,最后不得不去阿里當外包。
盡管,這次經(jīng)歷不是榮光、經(jīng)驗甚少;這篇東西,可能也無法給除我之外的他人帶來增量。但自我,需要由意義編織;意義,也需要由自我編織。就我而言,被隨機選中成為人類一員,認為每一次邂逅的經(jīng)歷都無所謂“用處幾何”。我不知再過多久就會死去,而對所有遭遇保持尊重、打開感官,并產(chǎn)生適當記錄,將成為我游歷天地間的一點意義。
至此,是一段萬萬不可少的前言,它直接印證著我的最大寫作目的,同時也為這篇文章開闊體裁——它是從我生命體驗出發(fā)的,非典型性參與式觀察、日志體、評論、散文等的雜糅。
以下為具體的記錄與思考。
據(jù)一位正式員工透露,阿里現(xiàn)在有約14萬正式員工,19萬“外環(huán)”(他當時的稱謂),即像我一樣的外包員工。盡管阿里33萬打工者間有復雜的階層博弈,但礙于信息有限,我僅僅從“外包-正式”這一二元視角展開本文。需要明確,不要自動把“二元”后常跟的“對立”二字帶上,這里“二元”強調(diào)的是,我不會涉及太多這兩者以外身份(或細分身份)的敘述。
二、向外探尋
將單個外包員工作為主體,探尋阿里場域主要客體對主體的作用力它確實在一開始給我?guī)硇迈r感。第一天進入園區(qū),我目睹層層疊疊的辦公樓環(huán)繞四方,透過樓宇玻璃能望見人影綽綽。那瞬間,仿佛進入了地下螞蟻王國,億萬工蟻井然有序地向蟻巢脈動中心輸送身扛的食物。不同的是,我并未看到蟻后的廬山真面,我與它相隔千里,中間盡是我難以觸及摸透的組織架構。
1. 區(qū)隔:巨型機器穿上甲胄
33萬內(nèi)外員工搭建起的阿里,是能夠自主新陳代謝的有機體,因此我將其整體化、擬人化,視它為一個巨人,察看它對外包員工的態(tài)度。
此處我感知到的關鍵詞是,嚴密的區(qū)隔。
早晨來到園區(qū)可以刷臉過門禁,反饋通過的小電子屏上,若是正式員工,會顯示本人頭像和一句“你好,XX(花名)”;若是外包員工,則顯示灰色的系統(tǒng)默認頭像和“你好,XX(本名)”。這兒就有三處細節(jié)可以著墨:
1)一是頭像。
除門禁外,阿里的大部分內(nèi)部線上辦公產(chǎn)品,如阿里郎、語雀文檔、Aone等,均采用默認頭像,很多還難以自行上傳照片。換言之,線下實景中的外包身份已然顯著,線上虛擬空間里依然無處遮掩。有次我的團隊測試某產(chǎn)品的彈幕上墻功能,發(fā)現(xiàn)大片灰色默認頭像攜彈幕飄過,展示效果不夠好看,同事只好請正式員工幫著測試,開玩笑說“沒辦法,咱外包‘沒有頭’”。
2)二是花名。
似乎除了“逍遙子”外,其他員工的花名都是兩個字,且大多沒用傳統(tǒng)姓氏當首字。因此,當一個三字名,或很像“名字”的二字名出現(xiàn)時,他基本就是外包(也有少數(shù)正式員工沒有花名)。而名字的出鏡率同樣相當高,比如開會時的投屏者信息、釘釘聊天框的對象簡介。
3)三是除刷臉外,也可刷工牌過門禁,但我?guī)缀鯖]見到有外包員工這樣做。這個現(xiàn)象在食堂付款時也同樣出現(xiàn)??赡苁强紤]到,正式和外包的工牌差異顯著,比如工牌帶顏色、工牌照片(外包是二寸證件照,正式是生活照)。
而這些僅僅是冰山一角。
杭州西溪園區(qū)某個大門 | 圖自攝
來到工位,別忘了打卡——正式員工不用。打開電腦,眼前僅堆放著自己負責的那幾個項目資料,任何屬于正式員工的學習、社交、娛樂平臺全都不可見。
由于業(yè)務需求,我得以知道阿里有豐富的組織文化活動,比如百阿、510、俠客行、馬克汀、啊哈電臺、人人公益3小時……但這些對于外包員工,可能只是一個個不知內(nèi)容、從未體驗的名詞。這有點像我在高中時,聽一個姐姐講述她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。而其實,我對她大學里的選課走班、社團活動、宿舍食堂、師友情誼等,僅限想象,并無瓜葛。
類似的網(wǎng)頁就是阿里覆蓋其身的盔甲鱗片 | 圖自供
中午晚上吃飯時,正式員工有餐補,外包員工沒有。但這只是較直觀的待遇差異,還有薪資、股權、晉升等其實更重要,但相對隱形的部分,相差堪比溝壑。我因缺少足夠正式-外包參照樣本,暫不瞎說。事實上,網(wǎng)上相關對比不勝枚舉。僅我所在的外包公司,薪資固定、絕無股權、鮮少節(jié)日禮品、沒有團建、沒有晉升(外包的主管是正式員工,某種程度上說,所有外包都是同一層級),甚至根據(jù)前同事經(jīng)驗,沒有被辭退補償。
據(jù)人事說,學歷優(yōu)(至少二本)、表現(xiàn)好(視主管建議)、最少干夠兩年的外包,有轉正機會。但我唯一耳聞的一位“轉正”員工,是外包轉“內(nèi)包”(此處為烏鶇科技,截止本文發(fā)稿日,它的工作內(nèi)容和待遇相當于阿里的“不完全正式員工”)。
此外在考核上,外包倒是沒有正式員工的“3.25績效”焦慮,但這份表面”輕松“是用什么換取的,恐怕一言難盡,尤其在工作內(nèi)容與提升方面,外包的身份性質(zhì),的確桎梏頗多。
2. 疏離:工蟻世界深埋地底
將巨人打散成14萬正式員工,他們?nèi)绾螌Υ獍履兀靠偟膩碚f,表面的客氣與分寸相當?shù)轿?,沒有吵架、局部爭論,甚至還有寥寥員工關懷。但時刻溫和香甜的工作氣氛,卻反而激起我懷疑的本能。抽離所有彬彬有禮的香水味,露出股股蒼白冷氣。
1)日常態(tài)度
177天里,我沒有從正式員工處聽到一句不得體的話??蜌?,是我最大的感受,而“客氣”的一大表現(xiàn),是話語用詞的拿捏。我們團隊正式員工有5個,外包員工15個。幾乎很少耳聞正式員工之一的leader說出“外包”二字,全都用“一線同學”四個字代替。我負責團隊的部分軟件產(chǎn)品,需要其他團隊的開發(fā)人力,但對方一直拖沓,這件事上leader曾對我說過,“該催你就大膽催,別因為自己是一線同學就不敢?!蔽耶敃r內(nèi)心對她還有些感激。
不過,后來有次開會,我聽見她和其他正式員工交流時說了半個“外”字,瞬即又立刻改口“一線同學”。還有次也是開會,我們團隊的另一位正式員工,前幾天被安排去干了半天低難度體力活,當時氣氛很熱,她大笑著說,“為什么要派我們的XX去呀,派個外包不就好了嗎?”
2)情感基調(diào)
我的團隊,帶給我文明有禮的感觸,卻并沒有情感連接。和正式員工交談的每一句話背后,都直指“工作順利完成”這一目的,從未殘余些許“無用”溫情。哪怕是看似旨在加緊成員關系的言行,在我看來,或許只是假借人類交往建立關系這一套,去叮囑零部件需配合大機器的運作。比如團隊曾在月會上給我和另一個外包同事過生日,唱歌、許愿、吹蠟燭,拍幾張照片順便放在團隊的產(chǎn)品上(一個影像內(nèi)容產(chǎn)品)就完事。蛋糕上寫了團隊名,我當眾許的愿也只不過是“祝咱們團隊原來越好”。
再比如有個外包同事,有一回已經(jīng)任務繁多,但leader接到一個新項目,又讓那位同事寫匯報方案的PPT,她在會上的說法是,“又要請我們的PPT大師XXX出馬啦”。于是在玩笑的氣氛中,將費力卻基礎的活,拋給了同事。值得一提的是,方案的實際匯報者,是leader和其他正式員工。
我們團隊也有過聚餐、定制團隊隊服、給leader準備生日驚喜等活動。但這類時間短、沒話題的聚集實在對建立親密毫無幫助——聚餐只是食堂吃頓中飯、隊服只是釘釘群征集尺碼、生日驚喜只是送束花拍個照——反而只是在對“客氣的表面“添磚加瓦,讓人更不好意思輕易撕破這層窗戶紙,鬧出動靜。
當然,我似乎在描寫所有工作場域的常態(tài),不過,我依然認為,外包身份,很大程度上加劇了這份疏離感。
有兩個例子。一是我聽聞,團隊正式員工間常有家中互訪、組團郊游的活動,尚不說這能培育多少他們之間的感情,可若是這些活動根本都沒有,那產(chǎn)生感情的契機也從未存在。
二是某次跨部門產(chǎn)研會上,我們團隊提出要做某個相冊功能,對標場景是阿里員工離職,這時另部門的一個正式小哥表情真誠地感嘆了句,“那豈不是要哭死啦。“由這句話,我對他產(chǎn)生了羨慕,因為他大概率擁有一個令他歸屬感強烈的小共同體。
而我也大概能知曉兩個原因。一方面,外包員工是正式員工緊張忙碌事務的輔助,需要干活賣力,沒時間含情脈脈。另一方面,至少我團隊的外包同事大多是25上下的年輕人,或許leader也很清楚,我們不會像她和其他正式員工那樣,在阿里待上很多年。
3)工作期待
除了日常態(tài)度和情感基調(diào),正式員工對外包員工的工作期待,似乎經(jīng)常不得不落空。我們團隊的正式員工都直管了若干外包員工。前者普遍煩惱于,哪怕給出較高的薪資,也招不到工作能力足夠的外包。最主要,是網(wǎng)上對“外包毀簡歷”的風評過于勸退,學歷經(jīng)歷等外部頭銜較優(yōu)的人很少會來。
哪些人在投外包?
參考一位負責面試的同事曾說,她近期收到的簡歷大多是“非985的,剛畢業(yè)一兩年的”。盡管我并不認為外部符號和實際能力直接對應,但確實在部分個體上有所體現(xiàn)。
另外,或許阿里推行的經(jīng)營責任制,影響了團隊發(fā)展策略。我們leader經(jīng)常會說,“什么錢都賺,小錢也是錢”。因此,團隊招徠的業(yè)務相當雜亂,比如集團內(nèi)部提供直播全流程支持、售賣會展大屏音響等設備、建造和租賃展館等。
這就導致需要各領域人員,因而數(shù)量上帶來壓力(hc不夠),而能力復合型人員更是難招。并且,像創(chuàng)意視頻、展館策劃、虛擬場景建模等具體工作,很需專業(yè)精深度,同樣難覓良人。
我的團隊,像匹從鬃毛到腳蹄都掛滿各色行囊的戰(zhàn)馬。它一邊隨著擁擠的萬駒仰頭狂奔塵土飛揚,一邊鼓著腮幫咀磨滿口枯黃的草。總之,想干厲害事,沒有厲害人。這個根本性矛盾時常讓團隊的業(yè)務受阻。
3. 齟齬:人類尚未點燃烽火
正式員工與外包員工間缺乏親密鏈條,而外包員工內(nèi)部也并非團結一氣。有個先我一月入職的女孩,和我一起做軟件產(chǎn)品崗。她剛畢業(yè)兩年,有一年小公司做B端管理系統(tǒng)的經(jīng)驗,長相普通,情商一般,為人溫和,工作能按時完成但不算完滿。
當時我和她算PD(product designer),有一位近四十的外包員工任PM(project management),全程指導我們倆各自負責的產(chǎn)品,因而三人常有交流。
這位PM能力很強,也很圓融,對每個人都持笑臉(盡管我聽過他許多背后吐槽)。那女孩曾私下對我感嘆,“XX老師(即PM)對每個人都很友好耐心”。
不過我發(fā)現(xiàn),PM明顯在許多時候對她有些陰陽怪氣,但女孩并未看出來,還以為是玩笑。后來,她負責的產(chǎn)品因為業(yè)務方一直變化需求,只能暫時擱淺,也使得她連續(xù)幾周沒有任何工作產(chǎn)出,反倒我身上又新增了幾個小項目。
突然有一天,那位PM頂著他慣常的笑臉,故作神秘地跟我說,那女孩要被開了,也是幾個正式員工的決定。我覺得詫異,那幾個正式員工跟女孩的工作交集頂多每個周會的功夫。
他又說,女孩真是太差了,需求文檔寫得完全看不懂。可我也看過她的文檔,的確不夠詳細,但也絕對是有邏輯、能看懂的。
最終,那女孩靜悄悄地走了。
我和她相處,不足以讓我對她產(chǎn)生不舍,但這件事本身卻讓我難過。其實論工作成果,我不比她好到哪里去,但可能因為我比她漂亮些、活潑些、會察言觀色些,就“誤導”PM對其作出“太差了”“完全看不懂”這類強烈否定。
另一件事,我們團隊本身缺開發(fā)程序員,有個產(chǎn)品主要靠另一團隊的一位95后外包男生敲代碼。但男生本身團隊也人手緊缺,因此他的主管將我們產(chǎn)品的優(yōu)先級定得非常低,男生經(jīng)常被拉去做別的項目。
導致的狀況是,我們的產(chǎn)品進度嚴重滯后。但產(chǎn)研成員都清楚,男生并沒有那么多主動權決定先完成什么。而負責跟進度的PM(即上文那位近四十的外包同事),幾乎每次周會都會對他說,
“哇塞大哥,這都XX時間了,還沒完成???”
男生只能尷尬地臉紅訕笑,用他的話來說就像“被當眾批斗”,而我也只能在心里感嘆一句“外包何苦為難外包”。
作者:魚木兆;公眾號:魚木兆(ID:gh_fcfdf42a94da_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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