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在一九三三年的夏天,在一次戰(zhàn)斗里,我負了傷,腿被子彈打穿了,紅腫化膿,已經(jīng)無法隨同部隊行軍,便和另外十幾個負傷的同志留下來,準備找個安全的地方養(yǎng)傷。

我們十幾個傷員忍著傷痛、饑餓,在危機四伏的白區(qū)里走著,走著,到哪里去呢?到處是狼窩虎穴,到處是白色恐怖。唯一的希望,寄托在紅軍手槍隊同志身上。

當時活動在大別山的太湖區(qū)(今安徽省安慶市太湖縣)的紅二十八軍,每離開一個地方就會留下幾個便衣隊同志,化了裝做地下工作,宣傳政策,組織群眾,也負責收留傷員的工作,他們一定有辦法安置我們。

希望,在鼓舞著我們,走了一夜,又走了一天,終于在太陽落坡的時候找到了便衣隊的同志,商量一陣后,他們決定把我們送到朱皮沖一位姓朱的老大爺家去住。

趁著黑澤,我們溜進了這座幾十戶人家的山村,山村背面是大山,山上長滿了毛竹和松樹,村后面山坡上有一棟小茅房,那就是朱大爺?shù)募摇?/span>

我們繞到房前,便衣隊同志輕輕敲開了門,我們便不聲不響地走了進去。

一位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迎著我們,便衣隊同志在老人的耳邊低語了幾句,然后轉(zhuǎn)過身來介紹說:“這位就是朱大爺?!崩洗鬆斘⑿χ蛭覀凕c頭。

這一家五口人——除了老大爺老兩口外,還有兒子、兒媳和一個十五六歲的閨女,他們可忙起來了,不一會兒,我們每個人都燙了腳,換下了濕襪濕鞋。

主人還特地炒了幾個雞蛋,讓我們飽飽地吃了一頓,老媽媽和兒媳閨女向我們問這問那,左一聲同志,右一聲同志地叫著,十分親熱。

老大爺卻不言語,一會兒打燙腳水,一會兒拿鋪草,忙得滿臉是汗。

屋后高山腰里,有一片密密的毛竹林,竹林里有一個大石洞,地方很隱蔽,每天天不亮我們便進洞去,天黑了,方敢回屋里睡覺。幾個重傷的同志,全靠老大爺和他的兒子背上背下。

我們的吃飯問題,由便衣隊同志設法搞糧,在老大爺家煮熟了送上山來,每到吃飯的時候老大爺就來了,他假裝成上山砍柴,腰里別著把柴刀,肩上扛著扁擔,扁擔上掛個竹簍,一般他先在外面咳嗽幾聲。

然后,朱大爺就分開毛竹向我們走來,來后,他坐下便給我們分吃的,常常是糊熟的芋頭,間或一兩次能帶來大米飯,有時,便衣隊同志搞到了西藥和紗布,他便帶著閨女來,一同給我們洗傷口,包扎。

我們天天跟老大爺打交道,他看來挺嚴肅,不茍言笑,老見他不聲不響地進來,又不聲不響地回去,但我們?nèi)阅軓乃认榈拿嫒萆?,體會到老人給予我們的溫暖。

有一次,他進洞來,嘴角上浮著笑容,我期待著他帶來什么好消息,正想問他,只見他打開了竹簍,捧出一大缸熱騰騰、香噴噴的豬肉來,原來是便衣隊的同志替我們搞到了豬肉,老大爺為了我們能吃到一頓好飯而高興哩。

又有一天中午,老大爺沒送飯來,我們喝了些涼水,熬到傍晚,正盼著老大爺上來,卻見他那閨女獨自擔了竹簍上來,當我們自己動手,打開竹簍,狼吞虎咽地吃飯時,閨女在一邊,兩眼望著我們,神情有點異樣,問起她發(fā)生了什么事沒有?

她終于說了出來,原來便衣隊同志已經(jīng)幾天沒送糧來了,為了不讓我們餓肚子,老大爺把全家的口糧全燒給我們吃了,而老大爺一家,已經(jīng)有好幾天沒吃飯了。聽了她的話,我們再也咽不下飯去。

就這樣隱藏了半個月左右,我們的行蹤,終于被敵人探知了。

一天,從太湖出來敵人一個營,把朱皮沖包圍起來,一批批進行搜山,這些家伙在我們隱藏的洞口前兜來兜去,還滿山亂吆喝,可是洞里的我們,心里打定主意,決不投降,萬一石洞被發(fā)現(xiàn),就跟白軍拼個你死我活,要是搜不到這個地點,就讓敵人喊破喉嚨,不去睬他。果然,敵人鬧騰了一天,連個紅軍的影子也沒撈到。

到天黑后,老大爺急急摸上山來,在他慈祥的臉上添了幾分憂慮,敵人雖然返城去了,但說不準什么時候還會再來搜查,老大爺詳細地向我們指點了山上更隱蔽的去處,并安慰重傷的同志說:“沒關(guān)系,這陣風刮過去就沒事了!”

然后老人擔起他的竹簍,邁著沉重的步子下山去了。

入夜,聽到朱皮沖村子里的狗吠聲,隱隱傳來的嘈雜的吵鬧聲,同志們整夜沒有合上眼睛,黑夜的暗色,像是要從這里吞噬去什么似的,雖然我們?yōu)橹约旱陌踩珦?,但我們更為老大爺一家擔心?/span>

好容易待到天明,晨霧在洞口消失。“老大爺應該來了?!辈恢钦l說出了大家都在想著的事。

時間一個鐘頭一個鐘頭地過去了,老大爺并沒有來。想到昨天夜里山下的喧鬧,許多不好的想法涌上心頭來,但是誰也不忍心講出來,可能還有些什么事纏著身子,大爺不能來吧!

將近中午,終于有人上山來了,大家警覺地注視著,重傷的同志也扶著山石站起來,一陣抽噎的哭泣聲,從竹林外面?zhèn)鱽?,越來越近,原來是小閨女來了。

她嬌小的臉上像蒙了一層灰土,往日的嬌羞歡笑一絲也沒有了,頭發(fā)散亂著,一雙眼睛紅腫得像兩只棗,看見我們便“哇!”的一聲大哭起來,癱軟地撲倒在地上,說不出話來,只是哭,哭得那樣痛心,那樣凄慘,我們勸慰她,過了好一陣,她才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了半句話:“爸爸被白匪……”不用再問了,一切都明白了。

血沖上臉來,淚水模糊了眼睛,心好像要被撕碎,昨天老大爺還上山來看望我們,安慰我們,再三叮囑這,叮囑那,僅隔了一個夜晚,他竟遭了匪徒的毒手,再也不能見到他了。

直到后來便衣隊同志找到我們,我們才詳細地了解到老大爺犧牲的經(jīng)過:那天夜里十一點的時候,有人敲老大爺?shù)拈T:“開門,老頭!我們是紅軍便衣隊?!?/span>

大爺將門打開,擁進來一些打扮得像便衣隊同志的人,但是,老大爺一眼就看穿了這些家伙的真面目,他們那鬼樣子和說話的口氣,就沒有紅軍的味道。

“我們是紅軍主力,前幾天我們留在你這里的傷員,多虧你照顧,現(xiàn)在交給我們吧!”

“留在這里的便衣隊同志也請你找來吧!我們聯(lián)系聯(lián)系?!?/span>

老大爺搖了搖頭說:“我們是老百姓,沒見過你們紅軍同志?!边@幫狼披羊皮的家伙又問了半天,老大爺什么也不說出來,只是搖頭。

他們又問老媽媽,老媽媽也只有一句話:“我是個婦道人家,哪曉得這些事?!眱合焙烷|女早躲避開了,敵人再也沒有人好問。

鬼把戲玩不轉(zhuǎn)了,便撕碎了臉皮,露出猙獰面目,厚顏無恥地說:“告訴你吧!老頭子,我們是國軍,早調(diào)查好了,你通紅匪,今天不交出人來,剝你的皮?!闭f著,他們便七手八腳地把老大爺反綁了手吊起來,用手打,用腳踢,用鞭子抽,隨你怎樣折磨,老大爺只有三個字“不知道”。

敵人鬧了半夜,還是沒有結(jié)果,最后把老大爺捆走了。

第二天早上,這伙敵人又來了,他們把全村百姓趕到一棵樹下,樹上吊著一個花白頭發(fā)的老人,那正是朱大爺,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了。

敵人用劈成四半的粗毛竹,猛力地往他身上抽打,打一下問一句:“交不交出紅匪來?”

匪軍還恐嚇四周老百姓說:“看見沒有,誰要是通紅匪,就像他這樣!”有人哭出聲來,整個的天地變得凄慘陰沉。

老人被打得滿身血糊,還是一字不說。敵人惱怒地發(fā)狂了,像野獸一樣撲上去,竟挖下了老人的一雙眼睛,鮮紅的血順著老人的臉淌了下來,滴在地上,朱大爺痛苦地呻吟著,但還是什么也不說。

鄉(xiāng)親們都哭了,為他求f青道:“他是好人呀!你們放了他吧!”敵人獰笑著。

突然,老大爺大聲喊道:“你們是殺人放火的土匪,不說我沒看到紅軍,就是看到了,也不會告訴你們!紅軍是打不垮的,他們就要回來殺死你們,為我報仇……”

話音未落,一把鋼刀,猛地刺進老大爺?shù)男目?,鄉(xiāng)親們都用手蒙住了眼睛,不忍看這慘狀,老大爺就這樣為了我們紅軍傷員流盡了他最后的鮮血。

二十多年的時間已經(jīng)過去了,如今,每當我看到腿上那塊痊愈的傷疤,就仿佛又看到老朱大爺,腰里別著把柴刀,肩上擔著扁擔,扁擔上掛著個竹簍,分開毛竹向我走來……這是永遠也不會忘掉的!

汪紹堂(1919——1984),安徽省六安市獨山鎮(zhèn)人。1929年參加中國工農(nóng)紅軍,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。他對黨忠誠,作戰(zhàn)勇敢。 土地革命時期,參加了著名的立夏節(jié)起義,參與了鄂豫皖多次反圍剿斗爭,在最后一次反圍剿斗爭中奉命帶領部隊掩護紅軍主力戰(zhàn)略轉(zhuǎn)移,在戰(zhàn)斗中身負重傷。傷未痊愈即找到并參加了在大別山區(qū)堅持斗爭的紅28軍手槍團2中隊,后任營指導員。在黨的正確領導下,在極其殘酷惡劣的環(huán)境中,堅持了三年南方游擊戰(zhàn)爭,粉碎了敵人十個師近十萬人對大別山區(qū)的"清剿"和地方反動勢力實行的慘絕人寰的大屠殺,懷著對黨的忠誠對革命事業(yè)的希望,永保紅旗不倒。

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任營長、水上大隊長,渤海三分區(qū)十五團團長。汪紹堂同志是著名的神槍手。1942年8月任水上大隊長期間,搜剿湖匪,打擊日寇,保衛(wèi)過往商船及水上交通安全,依靠老百姓有力的打擊了日偽的有生力量。曾一次帶領部隊殲滅幾百個日寇偽軍,粉碎了敵人的搶糧計劃,使零星的根據(jù)地連成了片。汪紹堂同志堅持敵后抗戰(zhàn),率領部隊開辟擴大了蘇北、淮南抗日根據(jù)地

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,時任33軍296團團長,參加了蘇北、泗州、昌濰等戰(zhàn)斗,以及濟南、淮海、渡江、解放上海等戰(zhàn)役。汪紹堂同志英勇善戰(zhàn),屢建奇功,上海戰(zhàn)役在攻打嘉定的戰(zhàn)斗中,他帶領全團擔任主攻任務,在沒有后援的情況下,英勇作戰(zhàn),身先士卒出色完成任務,榮獲二等軍功章。

上海解放后,任公安部隊16師47團團長,后任上海警衛(wèi)二團團長,擔任上海警衛(wèi)和陳毅市長的警衛(wèi)任務,從戰(zhàn)火紛飛的戰(zhàn)場轉(zhuǎn)入沒有硝煙的陣地,在上海這個中國最繁華的大城市拒腐蝕永不沾,繼承和發(fā)揚了紅軍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(tǒng)。

1958年調(diào)任江蘇鹽城軍分區(qū)參謀長。 汪紹堂同志戎馬一生,出生入死,七次負傷,多次立功受獎,為中國革命的解放事業(yè)立下了不朽的功勛。榮獲二級八一勛章、二級自由獨立勛章和二級解放勛章,1955年授上校軍銜。

版權(quán)聲明:本文內(nèi)容由互聯(lián)網(wǎng)用戶自發(fā)貢獻,該文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。本站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服務,不擁有所有權(quán),不承擔相關(guān)法律責任。如發(fā)現(xiàn)本站有涉嫌抄襲侵權(quán)/違法違規(guī)的內(nèi)容, 請發(fā)送郵件至 sumchina520@foxmail.com 舉報,一經(jīng)查實,本站將立刻刪除。

相關(guān)新聞

聯(lián)系我們

聯(lián)系我們

400-9010-860

在線咨詢:點擊這里給我發(fā)消息

微信:85018612

商夢建站客服

工作時間:周一至周六

9:00-18:30,節(jié)假日休息

關(guān)注微信
關(guān)注微信
分享本頁
返回頂部